墨海钩沉之四 试解“禅茶一味”
六臻堂主 陈志东
甲午岁兰月，骄阳似火。九星茶市场莲茂茶庄里宾主二人，正襟危坐，店主是福建商人林茂清，儒商模样。对坐茶客是半百老人，身朗体健。宾主面前一案，案上置几，几上摆满茶具、茶点。言谈间，水开。店主白鹤沐浴，观音入宫，悬壶高冲，春风拂面，关公巡城，韩信点兵之后，宾客鉴尝汤色，品啜甘霖。茶客于寂静之中，喝道：“好茶，妙哉！”店主剑眉上扬，笑而不语。
轮杯换盏之后，店主妇笑语盈盈、款款而至。两娇儿唇红齿白，恰似金童玉女，嬉戏于案前，喧闹之声不绝于耳。店主见茶客由笑转嗔，似有告辞之意，便请茶客移步至二楼看茶。
茶客惊叹二楼零零总总百十种茗茶，各式器皿更是琳琅满目，大的一罐十斤茶，小的一二两装，皆包装精美，各具品牌。茶客流连之间，店主已重整茶具，两个粉彩底描金盘龙盖盅正溢着太平魁尖独有的幽兰之香，沁人心脾。凤凰三点头之后，店主笑道：“久闻贵客浸淫翰墨，今日我已备文房四宝，可有雅兴留下墨宝，为小店增辉。”
铺毡、倒墨、展纸、润笔，茶客不假思索挥毫写下“禅茶一味”四字横幅。署名揿印之后，退案索茶。
店主却未跟上，滞留于案前。一时寂静，唯有茶客啜茶之声，喋喋作响。良久，店主言道：“好字，但不知作何解？”
茶客捧茶踱步，欣欣然于案前，置茶案上，展纸写下：“向禅是非少，问茶境界高。禅茶本一味，空灵知多少。”搁笔捧茶在手。店主皱眉问道：“更不解，禅是禅，茶是茶，何以一味？禅作空灵解可以，茶何以有空灵之说？”
茶客稍加思索，复置茶于案上，取一对条幅，说道：“你的名字已解茶有空灵之道。”遂写道“茂林修竹边筑龙凤泉，青山白云间采风雨茶。”写完，托茶盅，令店主续水。
店主边续水边说道：“仍未解茶有空灵之道。”
茶客微笑不答，展六尺宣纸于案上，写到“一品嫩芽新，深山采撷雪初融；二品香气浓，空谷兰麝沁心胸；三品汤色正，丹霞碧海一杯中；四品味甘醇，初涩后甘回味浓；五品透肌肤，除腻减肥人轻松；六品五脏和，荡污涤浊毒排空；七品精神爽，闲怡虚静意贯通；八品知不足，推杯换盏向陶瓮。”
店主哂然一笑，说：“可解，又不可解，但不知禅与茶的关系如何。”茶客说道：“今日有幸得品清明之后、雾退之前的两刀一枪，且饮且谈。”
宾主入座，店主更盅置茶。茶客感慨：“茶文化堪比虎溪三笑，盅是儒、茶是佛、水为道，合三为一，达一体之无二，忘彼此之是非，正一团和气。”店主欲献茶，茶客道：“佛经云：如欲向上，唯有放下。”冲茶之际，汤水沸腾，茶叶翻滚，茶客见状缄默，稍许叹言：“人有善恶区分，茶有优劣等次。人于世间，备受煎熬，然善者不作恶，恶者不为善；茶在冲泡中，上下腾挪，优等茶香溢汤醇，如君子之德，令人神清气爽。劣质茶蠹蚀腐败，似恶人之质，使人索然无味。因此，品茶之道即是远恶人近君子的儒雅之道。”店主用盅盖抹去浮茶泡沫，茶客道：“除去浮躁，禅心似月佛无尘；唯存净茶，茶道若虚悟通灵。”接着茶客呷茶，自言自语：“长江之水浩浩荡荡，我取一口足矣。”店主欲续水，茶客掩杯，说道：“意犹未尽，不二唯一。”店主欲行又止，不知所措，茶客神定气闲，若有所思。彼此无言，端坐良久。
茶毕，客告辞。店主笑指茶柜，言道：“随喜随缘。”茶客择一两听茶置于怀中，说道：“茶汲取天地之精华，受云雾孕育，得良人制作，始流转于市侩。品茶饮茶一字之差，雅俗因人而异，感受也不一，唯有缘分、品位、学识、修养差异而已，因果多少便在其中了。余取一小撮茶，足矣。”
店主道：“知之，吾之前售茶不知茶之味，看茶是茶。今听君言，观君行，得而知之，去粗存精，守拙得静，借物寄怀，由此及彼，静中感悟，幻化通灵，看茶不是茶。君临行仅取一两听装茶，去粗取精，看茶又是茶。是此为禅茶一味乎？”
茶客大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