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活泼笔底情
——龚任界的写意花鸟画观后
黄映恺
晚近旧学衰靡,人心躁动,世智多逐物忘道,汩汩于欲,中国传统写意花鸟画因其绘画新造要求之高、之难,继踵者常视之为畏途。故能笃志笔墨炉锤者,已为少数。加之此类画尚需诗书文章之功、性灵气度之涵养,其中精擅者,更是寥若星凤。审视现状,我们在扼腕叹息之余,极需那些直面困境和迷茫,勇猛精进、敢于挑战的画家。龚任界便是这样的一位践行者。
龚任界是一名高校的美术老师,他不汲汲于艺术之类的虚衔。多年来,他临摹、写生、读书、写字,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观察画坛创作的状态,试图通过自己所建构的美术史经验去寻找写意花鸟画的表达,在陶淑心性的同时,对当下花鸟画的笔墨和人文的缺失作出了自己的思考和回应。他的画循正道而入,承绍明清传统写意画的精神意趣,不偏驰于中西融通创新之途,单刀直入画学之源,心性朗阔,灵观道养,以大块文章为师,淬砥笔墨,然后济之以学问,从容造境,其画之精神气格,磊然而不流于邪妄甜赖,沉酣流荡而意趣自足,虽笔墨有工拙,然体法皆备,可知其渊源出处,意与前人遥接。
他的画,大多都来自写生素材的积累,画了不少当下画家很少关注的动植飞潜,有本土的,有西洋的,能叫得出名字的和叫不出名字的,这些花草的物理、物事、物情,画家用一颗观照宇宙生命的初心,去体验,天人交感中,领悟生命展开的节奏,惨淡经营中,迹化为笔底世界的生意活泼——诚如董其昌在《画禅室随笔》中言:“所谓宇宙在乎手者,眼前无非生机。”龚任界的画,善于运用不同的构图、不同的笔墨语言去表现一组花草不同的生命状态,并且尝试着从精神层面赋予花鸟图像以社会学意义,在此,花鸟成为精神隐喻的载体,传递着画家对社会生活的现实思考和精神关怀。画面中 “世界的真实”和“生命的真实”得到强化,充盈着清新蓬勃的气息。这种“真实”的表现,虽然在笔墨形式上,似乎离明清写意甚至是民国花鸟画的传统笔墨未远,但在精神实质上,却可隐约窥探到宋代 “写真造境”之时代绘画趣味的呈现。画家在 “一吐胸中块垒”之时,在深层意识中保留着对“物”的客观真实的迷恋,以意驭笔,以理驭情,而这正是写意画在畅然援笔之时的难度所在。
通览其画作,任界的画有的清丽明快,有的率意沉辣。画面水墨丰润淋漓,又能寓书作画,时时见笔,作品中流荡着一种水、墨、色互相撞击交融而产生的朦胧而透明的韵味,南方和煦的气候和草木的色泽在这里得到了巧妙的传达。在赋色上,他努力去真实表现大自然花草的灼灼其华,夭夭其姣。尽管他的用色有时不避明丽,但格调轻快不俗。在他的绘画世界里,似乎花草含情,暗香浮动;鳞羽起舞,飞潜雀跃,大自然的生香活色、生命的真宰淋漓,昭然纸上。
上世纪初,社会进化论炽盛,风会所归,画学亦为之披覆。故陈独秀、康有为诸公力倡“革命”之说,盖以西学之长衡之吾画学之短,以庸俗之进步论来替代绘画创新。许多画家面对写意画丰厚的历史文化沉淀和笔墨传统,对其拓展空间抱有深刻的怀疑,继而丧失拓荒的自信和勇气。在绘画“现代性转型”的认知框架下,有的采用妄自菲薄的态度否定传统,有的用粗暴肤浅的中西融合的方式,绕开了这一画学审美创造的正途和要面对的壁垒,完成其对传统写意绘画的所谓“超越”。而究其过程,传统写意的笔墨和人文精神,没有得到深度的传承。我想,龚任界在写意花鸟画上的努力,体现出青年画家面对绘画历史坚定的传承姿态,并且在此基础上去探索写意花鸟画的新可能。对于当下浸趋衰途的写意花鸟画来说,传承的意义有时比创新更为重要,传承本身便包孕着创新。而这正是画家龚任界作为个案,所提示出的意义。
对于任界来说,或许他不必过多关注如此宏大的价值问题。但他让我看到了他在历史和现实面前所展示出来的笃实态度:不迎合、不取巧,做自己。他享受着自然给他的无量美意,享受着笔墨优游之际给他带来的精神快慰。而这样的画家生活,便如佛家的无漏之境,自在澄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