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以撒点评:
此作(如图)章法过于拥挤,数首唐诗密密麻麻写满其中,感觉是在码字,猛抄不辍,直到充满。多字数、密集型、功夫大,多则多破绽。作品受到了苏轼书风的影响——相对而言,苏轼之书所学者无多,不时兴也。李杰学苏,在用笔上比较敛约含蓄,不是张狂放纵以求气势的,所以看起来平平,没有大起大落的敷张藻饰。用笔短而促,收多于放,像是花未充分展开便已戛然而止,因此有欲说还休之妙。如今是审美张扬时代,太多的作品放纵而无稍加约束,犹如全盘托出了,无蓄藏,常是令人应接不暇神色疲劳,反不如多留弦外之音、不尽之意好了。苏字结构多扁少长,李杰于书写中也循此道,扁状不潇洒华丽,而从两边伸张以得意态,却也写得憨态生动,可以深味。李杰用笔以简洁行,极简,故一字下来,明快不牵扯萦绕,是善节制者。明人屠隆曰:“君子不务饰其声,而务养其气;不务工其文字,而务陶其性情。”李杰此作轻松自然不外饰,淡淡写来,真实性情。
不过,作为一幅完整的作品,每一个字都很活泼、很生动,每个字只显示单一的动感,和前后都是不相关的,形成不了字组、字群,一行下来,稀稀落落,是一天星辰,相互无干。有许多零星的字,洋洋洒洒,却也感觉不到有一以贯之之气。或者说,这个团扇就是一个盘子,里面是许许多多散落的珠子,每一枚都是粲然可观的,吸引了人们去欣赏单个字,而于整体却接不下去。
小品创作是一个轻松的过程,相比于巨制,随意性要大,也带有闲适的色彩。是文人信笔、随意之所为作。此作正中间的印章“长乐未央”,太醒目了,印章成了万金油,到处可钤,作者却很少去思量合适与否、配搭与否。尽管这方印刻得不错。宋人程颐曰:“既务悦人,非俳优而何?”书法家不是俳优,书写也非为悦人,故自然为要。
周德聪点评:
李杰此作可谓做足了形式,在一个貌似团扇的黄色圆形纸上录入数首唐诗,堪称文辞丰沛,又在白色宣纸上钤一硕大方形朱文印“长乐未央”,贴在圆形作品中央,酷似古代钱币。外圆内方的构图及多重色彩的映衬,不仅让人眼前一亮,而且顿生字外之想。
此作看似率意而为,实乃精心营构,无论是海上明月还是长河落日的文辞意象,都与作品的外形式构成了某种契合。而师法二王又融冶宋代尚意书风的行草书,用笔迅疾、重按轻提、劲健潇洒、率真无饰,其痛快淋漓的书写状态,用笔结字的传承意绪,章法经营的无意于佳,彰显出他深厚的临池之功与创作的游刃有余。他的作品不是碑帖的简单集字或意临的组合,也不是仅仅属于个性化的自由书写,而是在长期临池中根据自己的审美意趣逐渐迹化的结果。
对二王行草的领悟与对宋书尚意的取舍,形成了他初具个性的笔墨语言,用笔振迅线条简直,字势欹侧,章法茂密中透出疏朗,尊重传统但不囿于形似,显露个性但不流于粗野。
一般而言,形制大的书法当观气势,形制小的书法当观气韵,以此权量,我们似乎又觉得李杰由于用笔的过于快捷,使得线条缺乏应有的婉约与韵致,刚健有余而媚趣稍欠,故而久视之后,殊乏余味,是为一憾;中国书法实乃书文并重的艺术,赏书者都有读文的雅好,密密麻麻的小字行草对于一般读者已有一定的阻隔,更兼中央方形印章对行气的阻隔,使得通读诗文再增一重阻力,又一憾也;行草贵使转流便,方圆互渗,刚柔相济,而李杰似乎缺少圆融,方折过多,将帖学一系的优长消减,少了些许文人书法的书卷气息,是为三憾。
孟庆星点评:
在近年来的展览中,扇面和册页发挥了重大的作用,而在“小品书法”展中更是如此,一是因为扇面、册页大多面积较小,适于写“小品书法”;二是扇面和册页的特殊形质,在展厅中更容易吸引观者的眼球,这又契合了当代展览对形式的追求。于是,不同大小、不同形状、不同颜色的扇面在大大小小的展览中抛头露面,或者多纸拼贴为一件作品,或者将一份扇面分割成不同的单元,真可谓是极尽变化之能事。
李杰此作一方正方形“长乐未央”大印居于正中央,大块面的白色和橘红色的团扇形成了巨大的对比。作品并没有按照扇面的圆形书写,而是呈正方形,与印章的形状形成了某种呼应,四角留出了空白,并在空白处加盖了印章。从取法上看,苏东坡、赵之谦、何绍基信札一路的东西较多,用笔果断而肯定。
此作的问题也非常明显,短碎笔画过多导致整体凌乱。其原因有以下几点:第一,在书法创作中,行距和字距是不能相等的。而本作品正犯了这种忌讳,当观者眼睛落到作品的一处,横向和纵向游移的机会变得平等,使得作品的时间性大大削弱,这是作品凌乱的一大原因。第二,整件作品的疏密变化不大,如果我们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除了四角留出的空白,最中间“入旧年”三字以及落款处有一定的空间变化外,其他处的笔画密度大致相等,这让观者似乎感觉不到作者情绪的变化,尽是平铺直叙。另外,本作品从开头放笔写去,没有丝毫停歇,会给人一种疲乏的视觉感受。第三,每一行缺少字组,每个字几乎都很独立,虽然我们可以看到作者不遗余力地寻找上下体势上的关系,但由于缺少起承转合的关系而显得貌合神离。第四,作品的结字趣味有余,而韵味不足。在书法的创作中,趣味和韵味是辩证的关系,趣味要求变,而韵味要求蕴藉含蓄。太过于讲求韵味就会使作品显得过于沉闷,缺乏活力,而太讲究趣味易入俗品。本作品也有同样的问题,细观此作中的结字,几乎每一个字都是歪歪扭扭,而且变化的手法非常有限。例如,作品中的“声”、“行”、“年”、“寂”、“挥”、“军”字的处理方法都是拉长最后一笔,还有很大一部分字的结字方法都是左低右高,左大右小,形成了一种习气。这种结字上的问题使得作品尽是一些絮絮叨叨的“倾诉”,而缺乏浑穆博大的气象,也是本作品显得零碎的一大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