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心 中 的 河——张观儒


    沧州多河,自古就有九河下梢之称。在诸多的河流中,有一条河多年来我总不能忘怀,经常萦绕在睡梦里、思绪中,这就是黄骅市周青庄境内的捷地碱河,当地人称作浮河。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二十几岁,在沧州军分区当兵,穿上四个兜不久,正是意气风发身强力壮的时候。军分区在周青庄有个农场,种着百十亩地。常年由一名场长和几名干部驻守在那里,负责农场的建设和管理。农忙季节都是由机关和连队抽派干部战士来干。一九七五年和一九七六年,我连续两年被抽派到农场参加劳动,先后有四个月之久。农场场部就坐落在河南岸的堤下面,依河而居,出门见堤,上堤见河,在堤上散步,在河里洗澡摸蟹,留下了一段美好的回忆。

那时的周青庄洼大村稀,人烟稀少。尤其是夏天,到处是没腰深的野草,一望无际,真不比蒙古大草原逊色。农场的一块块庄稼地就隐没在这无边的荒草之中。

蜿蜒的河堤被堤两边的刺槐等树木所覆盖,像一条弯弯曲曲的绿色长廊,缓缓地伸向远方。树上的知了不停地叫着,响声一片,四周的蝈蝈也唱和不止,自然界昆虫的无伴奏合唱,给这终日难见人影的原野带来几分生机和热闹。火辣辣的阳光,透过树荫照在堤上,斑斑点点,零零碎碎,像天女洒下的花瓣。偶有一缕清风吹来,树枝摇曳,光影婆娑,变幻出许多奇幻的图形,这时,行走在堤上的人,也披上了满身的光花。堤坡上的树木花草和泥土散发出一种混合的芬芳,每临其境,都有一种置身世外、飘然欲仙的感觉。

每天劳动结束后,我们几个分区机关干部都会一起到河里冲洗游泳,用傍晚的一段时间,冲去满身的汗污和疲劳,顿觉浑身凉爽轻松。这里的河面较宽,水很深,也很清澈。一眼望去,满河的水汩汩的浩然一片。河面上,不时有数只海鸥在天水间上下翻飞,疾然掠过。三五成群的野鸭子在水中时隐时现,自由嬉戏。偶见远处,漂动着一叶渔舟,携一片片网花驶来。每次与渔船相逢,尽管不识,也总是打声招呼,隔水聊上几句。捕鱼者知道我们是当兵的,从船上抛过两条鱼来,然后挥挥手,摇动船桨,撒网而去。这些打鱼人是从白洋淀过来的,他们远道到这里捕鱼,可见这里鱼虾之丰。河里鱼类很多,黑鱼、鲤鱼、鲫鱼、鲢鱼、鲶鱼都有,还有虾和河蟹。因这里离海很近,河与海通,有时也能捕到本属咸水鱼的梭鱼。我们见到他们捕到的多是二三斤重的鲤鱼,黄嘴红尾,体型健硕,活蹦乱跳,十分漂亮,吃起来味道鲜美,可比黄河鲤子,也属地方特产。

这里河蟹个头不算很大,多在一到三两之间。圆圆的盖子泛着青色,两只大钳子毛茸茸的,强壮有力。几条细长的腿分列两侧,如刀枪剑戟,全副武装,真有大将军的派头。虽说走路横行,却行动迅捷,要想捉它还真不能轻而易举。这些河蟹生性机警,听到动响就迅速逃进蟹洞,藏而不露。蟹洞一般在河滩浅水处。每天劳动结束后,趁到河里洗澡的机会,潜入水中寻找蟹洞,抓捕河蟹。小家伙隐藏很深,将整条手臂都伸到洞里,费很大劲,经过几番争执,才能把它掏出来。往往抓出的蟹已是肢断躯残,可见斗争何等激烈。因为农场处在大港油田油区,使用天然气非常方便,我们的宿舍都通有天然气炉灶,平时用于烧开水饮用。这时把抓来的河蟹,或三五只、亦或十只八只不等,放到铝盆里,加上水和少许食盐,煮上十几分钟,就可享受美味了。煮熟的河蟹除了有些土腥味,满满的蟹黄渗着金黄色的油汁还是很香很鲜。因此下河捉蟹、煮蟹、品蟹,我们乐此不疲。听当地人讲,河蟹每到夜晚,都会从河里爬出来到岸边觅食,蟹有喜光的习性,只要在河边点一盏桅灯,就会陆陆续续地把它们引来,你就可以守株待兔,顺手捉来了,且每每都会收获颇丰。

农场的种植区与河通有一个涵洞,从河堤下面穿过,实现了河与农田的沟通。干旱时可通过涵洞从河里取水浇地,沥涝时也通过涵洞往河里排水。我在农场劳动期间,赶上为涵洞清淤,就是把涵洞里积淀多年的淤泥清理出来,保证涵洞与河内外畅通无阻,以备抗旱排涝。

为涵洞清淤这活可不简单,没把子力气和干净利索劲很难胜任。可能是因为这活有难度,老场长亲到现场布置指挥。他站在堤坡上,操着一口浓重的吴桥话,大声喊叫,招呼我们“快扒光脚丫子”。我们几个年轻人下到涵洞里,轮番作业往外挖泥。洞里多年淤积的臭渍泥有一米多深,又实又黏又粘锨,只能一鍁一锨地往外清。几个小伙子累得汗流浃背,即使这样进展也很缓慢。我参军前有过几年的挖河经历,也练出了一把子力气,干起来很显利索,成为了这次清淤的骨干。这项活整整干了两天才完成,并受到了老场长的夸奖,后来在分区机关还被传为佳话。

河的下游不远处就是大港湿地。这里有着浩瀚的水面和漫无边际的芦苇,是鱼虾和野禽的天堂乐园。大港管理区在这里设立的管养场,专事养鱼和管护芦苇。这里的鱼个头大也肥,和芦苇的产量都很高,用今天的话说是管理区的特色产业。军分区农场与大港农场管理区一衣带水,军民关系十分融洽,平时来往密切。农场深处荒野,不着村店,生活不便,更多了几许困难。我们唯一的改善就是由场里伙食人员,顺河而下到大港管养场搞来鱼,为大伙改善伙食。每次都弄来满满一大桶黑鱼、草鱼等,条条都有四五斤重。特别是黑鱼生性凶猛,专以小鱼小虾为食,长得体壮肉肥,是上等的淡水鱼种。伙房把搞来的鱼宰杀清洗,切割成段,用大铁锅在天然气灶上炖上一夜,第二天中午,我们每人都能满满盛上一碗,美餐一顿。今天想来,仍欲垂涎。

我们的农场建在这里,试想可能正是看中了依河之利,长流不息充足丰富的水资源和其带来的周边良好的生态环境。正是在这种与河为邻、与水亲近的环境中,使我的劳动生活凭添了许多情趣和故事。一般是多水的地方草木植被就好,动植物就丰富多样,在农场经常看到狐狸、野兔、黄鼬、刺猬、老鼠等小型动物出没,是我们经常见面的邻居。此外这里大大小小的生物种类很多,晴天草中蝈蝈的叫声漫天遍野,雨天水中田间的蛙声响成一片,这片生机勃勃的土地蕴藏着生物界许许多多的无限神秘。最让人称奇乐道的是这里的蚊子,给人们的生活带来很大的影响。其数量多,成群结队,个头大,可长到一厘米多长。更可恶的是这些蚊子猖狂,不论白天黑夜,随处可见,肆意叮人。我们每天下地前,必须武装齐备,穿上长袖腿衣裤,高腰胶鞋,头上还要罩一块大毛巾,即使这样,也难免还会被咬出一些疙瘩来。到了夜晚,蚊子更是肆无忌惮。农场有一台十六吋黑白电视,平时在场部木制的电视柜里锁着,晚饭后,打开电视柜,让电视对着窗户,再敞开窗子让大家在室外看。这时住场的干部战士家属孩子都聚集到窗前,一排排坐好来看电视。老老少少,除了身上捂得严严实实外,人人手里都有一把大蒲扇,用来纳凉,更主要是来对付那些猖獗的蚊子,你看窗前一片蒲扇翻动的景象很是有趣。晚上睡觉更要警惕防止蚊子叮咬。我们机关来的几个人住在一间大屋子,每人一张单人床,床上都挂着蚊帐。入睡前一定要把蚊帐边角塞严实,对帐内进行一番认真严密搜索,把进入蚊帐的蚊子消灭掉,躺下后还要注意调整好睡姿,不要把胳膊等身体部位挨上蚊帐,防止让蚊子在蚊帐外叮咬。有一天夜里我们宿舍还闹了一场笑话,有位干部半夜被蚊子咬醒,大声吵吵着,说有人故意把他的蚊帐撩开,放蚊子进去咬他。大家疑似他在撒癔症,引得笑声一片。

这里有一种叫油壳螂的昆虫,呈黑色,小拇指肚大小,状如小枣,成为我们解馋的美味。这小东西也喜光,总往有光的地方跑。农场的夜晚,非常的清静沉寂,周围四野没有人家,更没有一丝光亮。除了能听到如蛐蛐之类昆虫的叫声,到处一片漆黑。唯有我们宿舍门前电线杆上的灯彻夜亮着,给这漆黑的夜晚带来珍贵的光明。那些见到光的油壳螂,从夜色深处四面八方纷纷飞来,啪嗒啪嗒地撞落在灯下,这时便可到灯下往桶里捡拾,有时一个晚上的功夫可收获一二斤。对这些野鲜,用食盐简单地腌一下,然后放到锅里翻炒即熟,吃到嘴里虽然没有什么肉,但是又香又脆,不失为一种野味美食。

那年秋天,我们赶上了场里刨花生。出工前还专门作了动员,要求大家要把活干仔细,做到颗粒归仓,丰产丰收,可以吃但不能往兜里装。那时农场生产以粮为纲,地里种的都是玉米、小麦、高粱之类,种点花生确实稀罕。参加刨花生劳动,顺便吃点新鲜花生是大家愿干的活。因为花生珍贵,我们刨的确实认真仔细,多翻几遍土,努力不使一颗落在地里,边干边吃也是很自然的事。后来觉得花生生吃不如熟吃香,虽然场里事先讲明不准往回装,但我们几个不太守规矩的年轻人还是偷偷装些回来,到宿舍煮着吃。那天收工后,我们正在用铁壶煮花生,忽然老场长来到我们这里,问我们在干什么,大家慌忙掩盖,告诉他在烧水喝。场长听后笑呵呵再没讲什么,脚步没停就走开了。其实他知道我们的奥秘,也更理解和喜欢这几个又能干又能吃苦的小伙子的调皮。

往事悠悠,转眼已过去四十多年,我们这些当年的小青年,如今变成了白发苍苍退休在家的老者。人上了年纪,往往是现在的事记不住,过去的事忘不了,这些曾经发生在农场的往事经常在脑子里过电影。从那两次住场劳动后,我再也没有去过周青庄农场。九十年代初,我转业地方后,听说军分区这个农场移交给了地方。可是对那片土地、那条河如今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这是我一直抹不去的挂念。我常想,那里的河水一定还是那么清,田野一定还是那么美,我住过的宿舍门前电线杆上的灯,夜晚一定还在亮着,伙房锅里的鱼还在炖着,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发出声响,老场长还在作着动员,我们依然在堤上散步、看渔民捕鱼、下河洗澡捉蟹,那里还回荡着我们欢快的笑声……。虽然这不是现实,那里的一切都已发生了改变,但永远不变的是我心中的那条河。我爱那曾经的农场,那条曾经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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