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又见一书生

     自古以来,中国文人都有“长安情结”,这是他们的精神家园。无论是辛弃疾的“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还是李白的“长安不见使人愁”,甚至于马可·波罗的“东有罗马,西有长安”,都说明长安已经是文化人心中一个重重的精神家园。当代中国,社会日新月异,变化迅速。科技发达的后果,是人人都能拍电影;人心浮躁的结局,会写不会写的都能当作家、书法家。真正从文从艺的书画家、作家生活坎坷万千,相对陕西本地人,张维是外来户,他祖籍甘肃省镇原县一个偏僻的太平镇,又没有在西安的政府任职,供职在长庆油田,油田人和西安人的生活态度,大相径庭,文化、思想都各不相同,要在大西安成就一位著名的书法家,艰辛倍增。

     在未采访张维先生之前,便已久闻他的大名,“镇原名人”“中国书法名家”的事迹早已生根在每个镇原人的心中,成为彼此心中的骄傲与对那个渐渐远去的遥想。近距离接触张维,觉得他气质很儒雅,但从他身上立时能感受到一种厚重的东西。在采访还没有开始前,我一直在猜想,那或许来自那个年代,那个极度匮乏的年代带给一个极富创造力的人的痕迹。

  大凡在各个领域有大成就者,都有意无意的应验着牛顿的思想:我之所以比别人看得更远,是因为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在书画艺术道路上,与古人拥抱,与古人对话,真正迸人古人的作书心态,领会其内心精神实质。能真正达到心手合一的书家并不太多,张维却凭着他的执著与勤奋成为其中之一。

   张维学书,上溯甲金、战国古文、精研“二李”小篆,遍取《张迁碑》、《礼器碑》,广习魏晋诸帖,涉猎唐楷诸体,以"二王"、怀素、米蒂为路,下及沈尹默、于右任等名家,同时得到当代书法大家沙孟海的点拨,打下了十分深厚的传统功底和创作功底。他融汇各家之长,字字书源名宗,笔底生花。他非常注重字的美感与飘逸,潜心在宇的结构上下工夫,根据字的特点进行芝术加工,该放则放,该收即收,造法自然,中规中矩,形成了和谐生动的个体形象。这正如他在长庆油田工作时的做人一样,经过他的文字书写成为领导者的人很多,按别人的说法,他以自己的身份作为筹码让别人赞助一下,一个人买几幅字,众星捧月,他"理所当然"就会成为一个有身价的艺术家。但他有他的原则,平安着陆,自然清静。无论从他的书法巨著还是三言两语之小品书法作品,无不透出一些难得的清雅感觉,这与他将笔端伸向篆书、国画一隅,并会心于哲学、美学有关。这对于一个并非出身于科班的从艺者来说,欲求"兼通",就必须以坚韧的毅力,加上不懈的追求,方才可能。有人说,学术创造要以苦功为前提,但苦功不保障能有建树。学术上要有真正的成就,必须同时具各四个条件:一是乐趣;二是苦力;三是明师;四是高友。张维的乐趣始于家父张德源,成于克拉玛依、吐哈油田、长庆油田、川庆钻探,灿于书法,这些都得益于周围领导和同事的支持,得益于一个良好的氛围。在长庆油田如此,在书法研究中也如此。张维说"书法之路是条不归路,只要把他领进来了,他自己是不会出去的,并且明知没有出头的日子,还会义无反顾的走下去。"这也许就是书法人愿意享受这不懈追求的乐趣并以之为动力的原因吧。

   再说张维的苦功,在镇原的青少年时期打基础的那十几年,冬天冷得像冰窟,夏天热得似蒸笼的不通风的窑洞,他一呆就是几小时,是常人难以忍受的,为了书法芝术,他乐此不疲。他以书本为师,利用出差学习的机会以原碑帖为师,以外地的书法高人为师,以领导和同事为师,他师承多人,随时捉摸师长的教导,并烂熟于心。同时,他还注意在别人身上汲取营养,为他少走弯路起到了决定作用。在他的许多书法作品中,经常不经意间透出西北人、镇原人的豪放与檄烈,那厚重的土地与扎实的传统积淀也分外明显。在有意无意间,却不失名碑的风范,处处荡漾着的是飘逸与坚毅。其篆书以小篆结合籀文,字体严谨,笔势舒展,古朴近真,气势宏大,独具风格。在他的许多书法作品中,那一山、一水、一花、一草,虽笔墨不多,却给人以清新自然和谐,吸天地之灵气,集万物以大观的气势。人们在被他的灵动所感染,被他的心情所渗透。欣赏他的书法和绘画作品时都会自然而然地被他的意境所折服。

  1985年,镇原大地,万物复苏,所有镇原人都在为恢复高考制度的惠民政策竭尽全力使孩子考上大学,张维告别了父母,他曾经生活过十七年的镇原县太平乡慕坪西庄,考入长庆石油技校,后又考进了陕西教育学院,那时他已经17岁“,他说,大学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人人经商将大多数人的精神世界变成一片荒芜,几乎没有什么可以阅读的书籍。张维每每走进图书馆便像久旱的秧苗一般,贪婪地吮吸着书籍的雨露给予的滋润。在图书馆里有许多的书,中外小说的、古典诗词的……这些曾经想也不敢想的书居然一本本呈列在眼前,任由翻检,这是多么大的幸福。张维几乎天天都去图书馆,一泡常常便是一整天。书本打开了他的另一个世界,那些往昔在他感性世界里的一连串物象渐渐找到了连结彼此的方式,终于能以更清晰的面目出现在张维的字里行间。

    然而张维说自己真正意义上的书法创作还是从镇原上中学时期开始的。那正是1978年,张维每天晚上便回到家中练碑帖。前后花了一年的时间。书画要靠“悟性”,悟性差,书艺难进。那么何为“悟性”呢?悟性就是一个人对事物的分析和理解能力。要提高悟性,就要提高个人的综合素质,诗词、文学、音乐等等都要多方涉猎,一个不求字外功的人只能算是一个字匠而已,不能称为书家。张维就是这样一个功夫在字外,不断探索,刻苦追求的人。

  那些日子至今仍是张维脑海里熠熠闪光的回忆,白天在单位里辛勤地工作,晚上则趴在家中的写字台前奋笔疾书,创作属于自己的东西,常常写到深更半夜。在这样的笔耕不辍下,每晚开夜车临帖练碑的代价便是张维生了两次大病,由于心脏有些问题,医生严重警告他不准再熬夜了,那便是思想。这个社会需要文化人。

   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出版的《张维书法作品选集》是一本记录张维书法这个时期的集子,凝聚了他对这个时代书法艺术的思考。用他的话来说,书法家和文化人的思考是这个社会最需要的东西。这个社会,大家都很忙碌,疲于应付各种问题,却无暇去思考人生与社会。文化人人做的,不是从技术上解决问题,而是对社会提出令人警醒发人深思的问题。他们是社会的清醒者,给这个大多数时候浮躁的时代以冷静。

   当问起张维对知识分子天马行空的自由思考会不会在管理的循规蹈矩相冲突时,他坚定地摇摇头说不会。思考与做行政是完全分开的,做单位工作的时候,必须按照法律与规章制度。当然,法律与规章制度也许有它们不合理或者有漏洞的地方,作为一个文化人,尽可以批判。但是作为文化人和书法家,必须清楚,一旦随意改动规则,那么很可能出现更多意料不到的情况。因而作文化人和书法家,必须按照规则。也许书法实践实践会给我们许多经验,那么等到解决的办法相对成熟的时候再做改动会更好一些。毕竟,由思想到行动需要经历慎重的考虑。这一席话说得人心服口服。

   由于书法和文化研究的需要,张维每天都看大量的书,广博地从各个领域里吸收养料。当得知他的儿子和我差不多大,也是90年代后出生时,不由问起他对“80年代后”书法家的看法。原本以为长者们都不太喜欢看这些他们眼中小毛孩的书法作品,没想到张维却充分肯定了他们的书法创作。他说每一个年代都有每一个年代的思考与书法。当年他们书法创作,也有人提出负面的看法。但如若没有当年,可能书法还处于“命题书法”的樊篱中,书法不会那么活跃。如今也是一样,“80年代后”书法创作完全有可能成为转型的力量,催化出新兴的书法艺术模式。他们这一代人有他们这一代人的苦恼,他们都是独生子女,在家里面对父母的期待,在社会上又面临越来越激烈的竞争,网络时代的兴起增加了他们的言说方式,他们完全可以拥有自己一个时代的书法艺术。

    拥有这样开明想法的张维是否也是同样对待自己的孩子的呢?当我问起他的孩子时,张维说我对孩子的要求,便是让他选择自己的人生。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喜欢的人生,但是选择了,就要对它负责。而他的孩子,正是这样做的。

   真正成熟的男人应该具有爱的勇气,同时他也必须知道:如果没有爱,活着只不过是行尸走肉而已。这种人我们很容易就能辨识出来,就像小说中的间宫兄弟那样,他们除了用大脑思考事物,也用心灵去感觉爱情。然而千万不要忘记至关重要的一点:用理智去思考情感,就像用眼睛去看声音,用耳朵听颜色一样,都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遗憾的是,间宫兄弟一直就是这么做的。若不是天降艳福,两人很有可能一辈子这么走下去。结局可想而知,他们必将用一生的幸福换来永远的孤独。

    数十年来,张维先生出于甲骨、钟鼎、秦篆、汉隶诸刻,延及晋唐以来各家名帖,深得王羲之、米芾及文徵明诸家书法要义。先生书艺博采众长,终成自家面貌。张维先生对书法创作颇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他主张有二要:一要品高。品高下笔妍雅,不落尘俗;二要学富。胸罗万有,书卷之气则自溢。他认为,从事书法艺术活动,关键在于净化心灵,陶冶情操,故每每将书法创作,看作一次次思想、艺术情操的洗礼与升华。从其书法作品中,我们能够感悟到先生的书艺思想。
   张维先生隶书书法“林间暖酒烧红叶,石上题诗扫绿苔”联具,可谓潇散简远,宁邃澄清之致。其布白疏朗,意态端凝,神清气舒,寓朴拙见灵秀,于磊落高邈中,可见胸怀高士风度,令人有“风物长宜放眼望”之感。许是张维先生生于陇东地区的缘故,胸怀山岳之气象,其书中山岳之势甚雄,书艺自是气象万千,用笔曲崛如涛,起伏如山,峭拔如松。或许先生笔下心中感慨的远非如此,而更有寓之风骨的强悍民族大气,讴歌盛事中华的万千心曲,是以令人慨不胜收。读张维先生富于情韵张力表现的书法,正有这种感性而悟之在前的体味。其书法筋脉曲张,力穿骨髓,如一把锋芒利刃,光芒灿射,夺人心魄,跃然龙腾。阅之顿感挟持风云,电闪雷鸣之状;见闻波涛汹涌而至,一浪推一浪,一波漾一波,犹如乱石崩云,惊涛裂岸,万马奔腾之势。而肃然之间,令人有游乎天地四海苍茫之气。沉思余,一切幻象悄然散去,惟剩下不厌其高的峻拔山峰,其状如倚天长剑的豪迈古松。山势起伏,如水行波;松枝曲崛,若风邀约。

    张维先生的隶书以汉隶为基础,以何绍基为蓝本,参入篆书、简牍、楷行的结体和草意,撇捺分披,波横灵动,间出飞白渗化,丰富了隶书的笔墨韵致,形成了醇厚飘逸、古奥清奇的风骨。有专家学者称他的隶书是在“碑石、简帛、帖书全面继承基础上,具有时代见识的创新。”观其书法,不觉有“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之感,唤起一种对岁月经久的品味,似乎穿越千年风霜重见汉唐风骨。但见其笔意沉郁顿挫,纵横开阖,犹如观岳听涛,波涌石移,浪叠云起;气象沉穆,浑厚凝重,跌宕恣肆,性参古韵;如水之波,如鹰之啄,若松之郁,若岩之实;笔意阵仗,超迈奇崛,气势逼人,势不可挡,一股久违的刚烈气息直直地渗透入骨髓。品味其真气弥漫的气脉清境,若一坛藏之多年的陈年老酒,蓦然打开,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令人有未饮先醉的感觉。看先生的字,可谓笔笔有出处,用活了古人的笔墨,在书坛流行故作姿态的今天,张维先生恪守传统、勇于创新的创作态度实在值得敬佩。这种通达与泰然的心绪在张维先生的书法作品中占取了极大的份量,因之他本人亦显得十分温和谦恭之至,无论前辈还是后生,其待人接物始终那么平易而如春风拂面之暖意,令人时常念及且为之挂怀。
  “谁念灯火寒窗下,深夜刘郎读鲁论。”身为我国著名书法家的张维先生,书法于他,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诗。他以文学为载体,以笔墨为形式,以作者的灵感和激情为精神,传递出一位书法大家、书法老家的性情、品位、学识和修养,奏响了一位人到中年、书法老家最壮美华丽的生命乐章。

   采访快要结束时,半开玩笑地问张维先生以后最想干什么,他毫不犹豫地说:每天要写,每天要看,笔墨为伴,终生啊!看来,书法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沉淀下去,等待有一天喷发。也许,真的到那一天,这个而今这位著名的书法家,会开开心心地卸下一切,安安心心踏踏实实地再做他的潇洒人生的书法家与思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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