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论今草书法艺术

初论今草书法艺术

中国书法独步世界艺林,世人公认它是艺术中的艺术,而今草书法,又是书法艺术中之艺术,何为其然耶?

中国书法是通过汉字书写来表现情感意象的艺术,作为书法艺术的载体,汉文字在造字之初,即以天地万物之灵进行象形提炼为主,辅以指示、会意、形声及假借等手段,利用点、画的不同组合创造了汉文字。史传汉字为仓颉所造,颉首四目,通于神明,仰观奎星圆曲之势,俯察龟文鸟迹之象,博采众美合而为字。文字者,意与声之迹也,又在书法家的创作中,用艺术手法将汉字形态还原成自然万物之灵的神态,彰显其神采,具有极强的艺术表现力。书法艺术的这一魅力,是其他艺术无法比拟的。正如近代书法家沈尹默先生所说:“世人公认中国书法是最高艺术,就是认为,它能显示出惊人的奇迹,无色而有图画之灿烂,无声而有音乐之和谐,引人欣赏,心畅神怡”。这种表现效果是所有形体的书法艺术都具有的。

汉文字演化历史说明,它的发展一直是正、草并行的。宋代朱长文在《墨池》中说:“隶草始于秦,行于汉、魏。”史传西汉元帝时黄门郎史游作《急就章》,即是章草书之范本,由隶草整理而创,并由朝廷昭告全国,作为小学生的识字课本,所以影响巨大。章草产生的本意,是将繁琐的汉字简约便于书写,然而正是因为这一历史性变革,引发了章草书向今草书法艺术的转化并得以迅猛发展,究其原因有二:一是自西汉元帝至东汉章帝的一百二十多年间,汉朝正处于比较稳定的繁荣发展时期,对文字的艺术表现和欣赏追求迫切;二是章草书体的特点,简约、平正、流速,书写流畅,为其艺术加工带来了巨大空间。正如清代书法家林之钧在《章草考序》中所说:“予尝谓章草有数美,笔下有来历,而结体变化皆有法度,一美也;向背分明,起止易辨,使转随意而不伤狂蔓,二美也;为隶楷蜕化之中枢,而笔画视隶楷皆简,平正流速,兼而有之,三美也。”正因为章草具备如此特色,它打破了汉字的繁琐与拘謹,笔画婉转,书写起来既简捷流畅,具有表现力,又提高了观赏性,所以,因章草而催生今草也就势在必然了。自西汉到东汉百余年中已经初具结果,据考古界证实,东汉章帝时代到魏晋,纸张的使用逐渐普及,当代沃兴华的《中国书法史》中叙述:“根据出土实物分析,也正是在这段时间内,今草逐渐强化纵式,连绵相属走向成熟。由此可见,纸张的运用对今草书法的成熟具有强大的推动作用。汉章帝时,已经涌现出刘穆、杜度、崔瑗等一批今草书法家。从历史传记中所知,“光武器之”,“昭使草书上事”等史实,说明皇族及士大夫对今草书法艺术十分推崇,争相观赏。上之所好,下必甚焉。爱好今草书法的人势如潮涌,欣赏的人多,创作者众,名家辈出,史不绝书,形成了一股今草书法的创作大潮。光武至和帝(即章帝前后)时期的辞赋家赵壹目睹了当时盛况,曾著《非草书》抨击时潮。书中描述:他们不计名利,不管“乡邑不以此较能,朝廷不以此科吏,博士不以此讲式,四科不以此求备,征聘不问此意,考绩不课此字。”全身心投入,“专务为用,钻坚仰高,忘其疲劳,夕剔不息,仄不暇食。十日一笔,月数丸墨。领袖如皂,唇齿常黑。虽处众座,不遑谈戏,展指画地,以草刿壁,臂穿皮刮,指爪摧折,见腮出血,犹不休缀。”真正蔚为壮观,令今人起敬,今草书法已经是纯粹的观赏艺术。

今草书法的观赏性,在历代名家的书论中描述颇多。东汉崔瑗在《草书势》中说:“观其法象俯仰有仪,方不中矩,圆不副规,抑左扬右,望之若奇,鸾企鸟跱,志意飞逸,狡兽暴骇,将奔未驰。状似连珠,绝而不离,畜怒从郁,放逸生奇。”西晋书法家索靖在其《草书势》中说:“盖草书之为状也,婉若银钩,漂若惊鸾,舒翼未发,若举复安。”“芝草葡萄还相继,棠棣融融载其华。”“举而察之,又似和风吹林,偃草苫树,枝条顺气,转相比附,窈娆廉苫,随体散布。”唐代书论家张怀瓘在其《书断》中又说:“张芝变章为今草,如其流速,拔茅其如,上下牵连,或借上字之下为下字之上,奇形离合,数意兼包,若悬猿飲涧之象,钩锁连环之状,神化自若,变态无穷。”正因为今草书法的艺术特色和魅力,才在其它书体书法中,占据了高级艺术的地位,被世人称为书法艺术中的艺术实不为过。

“今草”这一概念,始见于唐代张怀瓘的《书断》。章草,史上称为草书。《书断》云:“草之书,字字区别,张芝变为今草,如水流速、拔茅连茹……变态不穷。” “ 呼史游草为章,因张伯英草而谓也。”“章草即隶书之捷,(今)草亦章草之捷也。”唐代虞世南在《书旨述》中说:“伯英重于省繁 ,饰之铦利,加之奋逸,时言草圣,首出常伦。”张芝的今草书成就,是将书法活动当作毫无功利性的纯粹的为艺术而艺术的创作,从而将书法艺术推向极致。南朝梁武帝著《古今书人优劣评》中,谓:“张芝书如汉武爱道,凭虚欲仙。”其观赏性无以复加。张芝是为草圣,是东汉后期草书创作大潮的结果。杜度、崔瑗的草书已经绝迹,后人书评也少,难窥其貌。现存《淳化阁帖》中收藏的张芝《冠军帖》和《终年缠此帖》,虽属凤毛麟角,却也弥足珍贵,让我们对张芝书艺一饱眼福,尽管宋代以后有人说其为伪作,但是与后人对张芝今草书风的描写十分契合,且与《大观太清楼帖》中晋王献之的今草书法有相似之貌,但就其艺术风韵而言,小王书艺明显相形见绌,张芝草圣,实非虚名。历代书家难出其右,也就很好理解了。唐代书法家孙过庭在《书谱》中开篇即言:“夫自古之善书者,汉魏有钟、张之绝,晋末称二王之妙。”王羲之云,倾寻诸名书,钟、张信为绝伦,其余不足观。吾书比之钟、张,钟当抗行,或为过之,张草犹当雁行。然张精熟,池水尽墨,……。此乃推张迈钟之意也”。连书圣王羲之都如此推崇张芝的今草书艺,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更有意思的是,唐代张怀瓘在其《书议》中说:“草与真有异,真则字终意亦终,草则行尽势未尽,或烟收雾合,或电激星流,以风骨为体,以变化为用”。“同自然之功,物类其形,得造化之理,皆不知其然也。可以心契,不可以言宣。观之者,似入庙见神,如窥谷无底”。“肃然巍然,方知草书之微妙也”。因此而在《书估》中说:“崔、张,玉也。逸少,金也。大贾则贵其玉,小商乃重其金。”《书断》中还说魏晋之时,名流君子一概呼为草,历史上书法家对今草书法的尊崇,致书家们视能今草为荣,南朝宋书法家羊欣在《采古来能书人名录》中云:“杜度始有草名,崔瑗擅草书,崔寔亦能草,张芝善草书,精劲绝伦。”等等不一而足,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证实了今草书法的艺术地位和品位。

今草书法艺术在汉晋之后的历朝历代中,一直为书法家所推崇,也涌现了不少草书大家,对今草书法艺术的发展带来推动。唐代的张旭、怀素创狂草、颠草,由于历史较近,存世作品犹丰。张、怀二书家,是纯粹的今草书法。尤其怀素的《小草千字文》、《大草千字文》,使我们更加深化了解章草演化为今草的视觉效果。张旭的《古诗帖》、怀素的《自叙帖》也充分地展现了连绵相属的今草书法风貌。宋代的黄庭坚、米芾,元代的康里巙、赵孟頫 、鲜于枢,明代的祝允明、文徴明,清代的董其昌、王世镗以及现代的于右任、林散之等著名书法家,对今草书法均有很深的造诣。

今草书法在汉晋时期的非凡成就,是书法历史中辉煌的一页,对后代书法影响巨大。追本溯源,再回顾今草产生之初的章草。章草是今草书的楷写,母体和规范。所以习今草书法必须学习章草。清代书家王世镗在其《论草书章今之故》中提出:“初学宜章,既成宜今,习今草而不知章,是无规矩而成方圆,未知其可也。”章草书与行楷书在形体上有较大区别,习今草必须有一个规范学习的过程,俗话说:“草书失了体,神仙识不得。”今草书法的简约、洒脱、婉转和奔放的艺术展现及连绵相属的特性,要求对书体的掌握必至精熟,否则便不能心手相应,随意挥洒。唐代以后因唐太宗对行书的推崇提倡,行楷书又作为科吏书体普及,习草者渐稀,对今草书法的继续发展有较大冲击。同时章草书信息的缺失,使章草成为上层社会专属,难以接近民众。唐代书家欧阳询曾感叹:“张芝草圣,皇家八绝,并是章草,西晋悉然。变章草为今草,韵媚婉转,大行于世,章草几将绝矣。”今草书成就辉煌,功高盖章(草),这也在情理之中。自上世纪七十年代以来,诸多汉简在考古界被发掘研究,不但对今草书的形成历史具备了更加充分的佐证,也使章草信息得以补充。更可喜的是,千禧年以来,由余德泉、孟成英夫妇编著的《章草大典》问世,极大地挽救了章草信息的缺失遗憾,为章草书法和今草书法的学习研究打开了方便之门,这对今草书法的复兴和发展,必将带来推动。

予习书五十年,最初是因毛主席诗词草书的发表,启迪了我对书法的向往和爱好,但在临习历史名帖的书法学习中,初期并不知有章草,只知有《草诀歌》,习书中的诸多迷茫是在学习研究章草和历代书法理论的过程中,才得以茅塞顿开。有感于此,也是我写此《初论今草书法》的初衷。水平所限,文中定有不少错误或谬误,望有识者指正。

公元二0一七年五月

刘千瑞撰于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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